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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雪纷飞，这是拉萨冬天最美的礼物。推开窗，飘扬的雪花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清冽的寒气。明明是深夜，天空却很亮，如暗红色的黎明与黄昏，氤氲着神秘的馈赠。雪花从这神秘的夜空飘洒而至，如不眠人一片片破碎的梦。——这样的雪夜，是最好的良夜，竟舍不得睡，总觉得该做点什么，表示对这馈赠的回应。

雪夜客来茶当酒，却并没有客。如果有，我希望是东坡，李白也行。其实，李白不光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可爱，有次他在雪夜和朋友喝酒唱歌，写诗说“雪花酒上灭，顿觉夜寒无。”实在让人觉得贴心的温暖。但最好还是东坡，他不光有才情，更有情趣有韵味。读过古诗词的人都知道，诗词要押韵，而“苏”作为韵脚特别不好写，能和“苏”押韵的字特别少。东坡在黄州的时候，有一次冬天下大雪，又有朋友携酒来访，他一高兴就填了几首《浣溪沙》，用自己的姓——“苏”字作韵脚。在“覆块青青麦未苏”的雪天，他到家已是“归来冰颗乱黏须”，连胡子上都结了一粒粒的冰，然后和朋友对雪喝酒，早上醒来还“醉梦昏昏晓未苏”，可是又有朋友在门前下车了，为了款待朋友，处于生活最低谷的东坡“废圃寒蔬挑翠羽”，虽然只有冬雪中废弃的菜圃，他也要精心挑选如翠鸟羽毛一样鲜美的青菜招待客人。浊酒虽非佳酿，但也要“小槽春酒滴真珠”，和朋友“清香细细嚼梅须”……我简直太向往这个场景了，因为，比青青翠羽、小槽春酒、梅香细细更让我动心的，是东坡对朋友来访的珍而重之，对门外这场冬雪的赏而爱之。

我该如何对拉萨夜雪赏而爱之呢？穿上厚厚的衣服，我拿把伞走出了家门。一到街上，我便开始庆幸自己还有如此任情任性的自由——空旷而亮闪闪的街道仿佛通往梦境，沿着一路走下去，路灯下狂飞乱舞的雪花像在给我指路，极少的车辆开得极慢极慢，让人觉得时间也因此进入慢镜头。雪很厚，深一脚、浅一脚，我走到了心心念念的八廓街。

雪夜的八廓街和我想象的一样，不热闹，也不冷清。大昭寺门前有堆雪人的情侣，男孩子还把衣服脱下来给雪人穿上，旁边有转经的老阿妈，有拍照的游客，还有比赛滚雪球的年轻人……越往前走越安静，有时似乎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今夜，八廓街的雪，听够了虔诚的祈祷，听够了欢乐的笑声，甚至听够了海誓山盟。八廓街好似在雪花飞舞中悄悄睡着了，一幅美梦正酣的无拘无束。

我就这样走着，仿佛脚下踩着整个拉萨城的梦境，那样珍贵、脆弱与不真实。甚至觉得，这一刻，借着拉萨雪夜洁白的翅羽，我仿佛触到了这个城市最神秘的面纱。忽然想起那个“雪夜访戴”的魏晋名士王子猷，他在一个雪夜睡醒，不忍辜负这雪花纷飞的良夜，便“开室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并吟诗自娱，却忽然想和朋友分享这一刻，便在寒江雪夜，乘一艘小船去见朋友戴安道，小船走了一晚上，晨色熹微时来到了朋友的门前，但这个王子猷却看了一眼就转身回家了，别人问他为什么？他留下很出名的潇洒之句：“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以前读这个故事，我觉得魏晋名士的洒脱任性真是不能复制。但今夜，站在八廓街纷飞的大雪中，我仿佛有点理解了王子猷的心情。面对如此雪夜？一个有趣味的人何忍辜负啊！而如此美妙的感觉既不能记录，也不能转述！这是真的，此刻，我拍下的照片没有眼前雪夜十分之一的情致，我此刻的感触也很难用文字去形容。差不多年前的那一夜，王子猷在雪花纷飞中寒江夜行，眼前的大雪满山、霜冷长河该是多么空灵迷人，我已无法揣想，但当天色破晓，夜的面纱被揭开，随之被带走的还有雪夜的神秘与感悟，他无法对朋友讲述，如同一个只能埋藏心底的秘境。——于是，他只能一声叹息，心满意足又略带惆怅地掉头回家。

雪，冷面清明，有时像极了人的心。我们无法形容，但只要站在雪中，便一切了然。

八廓街的雪夜太美，但我竟无友可访，只好把思念埋在雪下，走上回家的路。到家时鞋底的雪结了厚厚的冰，虽踉跄却幸好没有摔跤，而自己也成了雪人。夜已深，雪渐小，但我的心仿佛还和志摩的诗一样随着窗外的雪花飞扬——

飞扬，飞扬，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年12月19日雪夜丑时

（都说了图片和文字都难以表达今夜之美，所以这篇东西于我，只能是“慰情聊胜无”的纪念而已。最近常晚睡，要检讨，要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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