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大千先生不仅是一位享誉国际的中国画大师,还是一位顶级美食家。他曾颇为自负地讲:“以艺事而论,我善烹调,更在画艺之上。”饮食,不仅是维系生命的必需,而且是文化、知识、风俗等的一种凝聚。张大千一生钟情美食,精于厨艺。自年赴印度新德里举办画展后,他开始漂泊四海,羁旅异国,但无论在哪里,一身中式长衫、一桌中式菜肴始终伴随着他的一颗中国心。张大千亲自掌勺张大千的美食情结之中,有其讲究口福、热爱生活的因素。但从更深层的原因来看,是张大千的美食中内蕴着真挚的家国情怀与民族意识,弥散出浓郁的人文气息和乡愁。可以说,美食,不仅是张大千外在的舌尖上的物化标签,更是他内在的心灵上的乡思鸡汤。我最初产生这种想法,是数年前在美国的十七里湾。十七里湾,位于加州卡梅尔小镇。这里山海相依,岛屿隽美,帆影映日,鸥鸟逐浪。我去时,它已成网红打卡地,不同肤色的旅友相聚于此。可在20世纪60年代,它还是寂静偏远之地,一个隐蔽于松林中的小镇。正是为了享受这种远离尘世的静谧,美国多位作家、艺术家曾先后居住于此。张大千年来此时,购置了一幢小而简陋的二手别墅,并低调地题以“可以居”为画斋名。此时的张大千已年晋七十,在这人生的暮年,他重归寂寥,返璞归真。在这“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大洋彼岸,开始了他暮年的“泼彩泼墨”大变法,呈现“泼彩兼施、色墨交融”的全新画风。当时的十七里湾偏于加州冷僻一隅,远离都市文化艺术中心,且代理他作品的画廊销路也不畅,张大千的经济压力甚大。为此,连他作为个人收藏的镇宅之宝——董源的《溪岸图》,也卖给了友人王季迁。再加上多种疾病缠身,年迈的张大千思乡心切,乡愁浓烈,常在“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梦中醒来,随之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嚎啕大哭,枕着十七里湾的涛声以泪洗面。离“可以居”不远处,有一岛屿伸向海面,上有一棵遒劲苍老的孤松,现在成了十七里湾的标志性风景。而当时的张大千时常在朝霞初升或夕阳西下时,长久地持杖依松而立,遥望神州。是呵,“行遍欧西南北美,看山须看故山青。”为此,他在一首诗中深情地写道:“十载投荒愿力殚,故山归计尚漫漫。万里故乡频入梦,挂帆何日是归年。”正是在这种生活、心理、精神等多方面的现实状况下,张大千虔诚地将每顿饮食都纯中式化,将其视作一次思乡的巡礼、一次乡愁的告慰。正所谓,才上舌尖,却下心头。每次厨师从十七里湾驱车到市里的唐人街购买食品,张大千不仅亲自写下食品清单,而且反复叮嘱一定要到老店铺购买从中国来的食料,以求味道不走样,从而践行他的“四海为家求‘真’味。”蔬菜图那天,我徘徊在“可以居”的园子前,久久不愿离去。我不远万里从黄浦江畔来到十七里湾,就是为了领略一位艺术大师的星辰大海及他当年留下的气息屐痕,也是为了完成一位老先生的叮咛嘱托。20世纪90年代初,我进行海派书画家研究时,谢稚柳先生对我说:“张大千最重要的暮年变法,是在美国加州的十七里湾,但在张大千的研究及传记中,大都没有提及,有的也仅是一笔带过。你应当到那里去看看,考察一下。”并首次给我出示了那张后来流传甚广的张大千在海湾边持杖依松的照片。夕阳西下了,落霞为“可以居”抹上了一层如包浆般的玫瑰红,洋溢出一种温馨的沧桑感,似等着故人的归来。此时,陪同我前来考察的当地华人阿成,为我出示了一张他收藏在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