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黑鱼

文/沙仑

我们皖南乡下的沟渠、水塘以及河里能说得上名字的鱼就那么几种:青鱼、鲢鱼、草鱼、鳊鱼、鲫鱼、昂刺鱼(学名:黄颡鱼)、黑鱼。其他捞不上手的小鱼我也叫不出名字了。

至今依然记得一种常潜伏在水塘浅水处的黑斑大头鱼,身形很小,我所见过最大的不过三寸长。我老家称之为“麻胡愣子”,意指它呆呆笨笨。事实上,它们的确呆笨,趴在水塘浅处的水底,不轻易挪动位置。晴好天气,阳光射入水底,明亮清澈。拿出一条棉线系住一根订书钉,订书钉上穿一小截蚯蚓,慢慢探入水中,移至“麻胡愣子”眼前,你将会看到它急切地往前挪动一步,笨拙的大嘴一口裹住诱饵。这时你猛地往上一提,往岸边一甩,它就在岸上挺着肚子跳动了。幼时我们嘴馋,有时坐在水边“吊鱼”一整天,大约能“吊”一小碗,晚上妈妈把这种鱼清理干净,与削过皮切成块的黄瓜一起红烧,也能成为桌上一道正经菜。

还有一种跟人手指差不多长的银白色小鱼,形状像极了太湖白鱼。去水塘边洗猪肉或鸡肉时,成群的银白色小鱼游过来对着肉拼命啄,趁机用竹篮子一捞,便能捞上来很多条活蹦乱跳的小鱼。这种小鱼晒干了加点辣椒酱蒸着吃是很好吃的,肉多刺少。

爸爸农闲之余背着网去河里或沟里打鱼,捞上来的多为野生小鲫鱼和一些不知名的小鱼。小鱼处理起来简单,鱼腹上掐一道口子,往上一挤,鱼肠子和内脏都出来了。小鲫鱼则多了一步去鳞的步骤。

我喜欢吃淡水鱼中的野生小鱼,味道比鱼塘养殖的家鱼鲜美多了。总觉得肥胖的家鱼少了野生小鱼的鲜味和精致。

每次读汪曾祺的《大淖记事》,都会被挑夫们吃饭的情节迷住,馋住。文中这样写道:

“这些人家无隔宿之粮,都是当天买,当天吃。吃的都是脱壳的糙米。一到饭时,就看见这些茅草房子的门口蹲着一些男子汉,捧着一个蓝花大海碗,碗里是骨堆堆的一碗紫红紫红的米饭,一边堆着青菜小鱼、臭豆腐、腌辣椒,大口大口地在吞食。”

读到这里,禁不住要问:这些挑夫们的小鱼从哪里来的呢?是不是就近从水泊中捞上来的呢?可惜小说没明说。想象中挑夫们吃的小鱼应该是红烧的,酱汁中有姜蒜的香味,红烧酱汁浸入饭中,湿湿的,很下饭。可是再细想,挑夫们可能没那份心思去做红烧小鱼。谁知道呢?

淡水鱼在我老家那里做法相对单一,以红烧为主。

最怀念妈妈做的红烧小鱼。妈妈做鱼时,我和妹妹在一旁守着。妈妈的动作悠闲自在,把锅烧热,倒入两勺油,再把洗干净的小鱼一条条放进锅里,煎至两面通黄,再倒入事先调好的酱汁以及姜蒜,盖上锅盖焖煮,汤汁变成黏糊状就可以起锅了。酱汁是由自家腌制的辣椒酱和酱油醋之类的调料再加开水调和而成。妈妈做的红烧小鱼颜色鲜艳,汤汁欲滴,鲜嫩可口,没有腥味和泥土味。烧好的小鱼盛在盘子里,我们迫不及待抓一条来吃。倘若再去吃第二条,妈妈就不高兴了:“吃一条就行了,你爸爸还没有回来呢!”我们跑出去,一会儿又溜进厨房,见妈妈在灶台下塞柴火,顺势又偷一条小鱼出来吃。小鱼因为煎和煮,鱼骨都酥了,可以连骨带肉一起吃下去。

吃饭时,我们小孩子像《大淖记事》中的挑夫那样捧着饭碗站在院子里吃,碗里一边堆着青菜豆角之类菜蔬,另一边躺着两条小鱼。小鱼所带的汤汁把周围的白米饭都浸透了,三下两下就把米饭划进嘴巴。

一般来说,野生鱼比鱼塘养殖的家鱼要小。也有例外的,野生鱼里黑鱼个头比较大,幸运时能捉到一两斤重的野生黑鱼。(现在有人工养殖的黑鱼,体型更大)

黑鱼外形奇特,趴在地上的样子像极了“和谐号动车”,头部扁,嘴巴宽,有成排锋利的小牙齿,我想它应该是为数不多的长着牙齿的淡水鱼吧。黑鱼的脊背呈淡绿色,两侧黑白花纹有序排开。将它扔到地面,活力四射,扭来扭去,有点像蛇。

黑鱼肉质鲜嫩紧实,将黑鱼切成块子红烧,熟透的黑鱼块紧绷绷的,肉却很细腻,绝对不会因为烹饪时火候大而散成肉糊,而鲢鱼和草鱼之类的家鱼就说不准了。

我们那里流传着很多与黑鱼有关的禁忌。有人说哺乳期妇女不能吃黑鱼,会让奶水缩回去;有人被瞎子算命说不能吃黑鱼,否则会招致灾祸……还有个更离奇的说法:“鲁姓人家不吃黑鱼”。这些流传将黑鱼变得神秘起来。

小时候常听爸爸说“鲁姓人家不吃黑鱼”的故事。

“据说很多年前,鲁家人遭到仇家追杀,跑到江边上,正好看到一条大黑鱼游出江面,载着鲁家人游到江对岸,拯救了他们家族。后来,他们鲁家祖上就叮嘱下一代,捉到黑鱼,一定要放生。”

这个杜撰的故事在我脑中形成一幅气势磅礴的画面:白浪滔天的江面上游过来一条大黑鱼,载着因逃跑而疲惫不堪的鲁家人横渡长江。与我小时候在水塘里看到的浮在几根水草之间的淡绿色脊背的小黑鱼的影像交错着,亦真亦幻。

我们那里鲁姓人家到底吃不吃黑鱼呢?

当然吃。

我们村各种姓氏混杂而居,鲁姓算是大姓。山边上鲁奶奶和鲁老爷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分别娶妻生子。山下面还有两户鲁姓人家,是鲁老爷的本家。

据说鲁老爷还活着的时候坚决不吃黑鱼,每年还要放生一些黑鱼苗。但是到了鲁老爷的儿孙辈就不在乎那个禁忌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这里有山有水,山里的水里的自然都不放过。鲁奶奶的三个儿子下水捉鱼摸虾,上山打野鸡抓兔子,样样在行。有一年鲁奶奶的儿子捉回来两只刺猬,鲁奶奶坐在家门口把刺猬皮剥了,做成红烧刺猬肉。

水中鱼那么多,为什么只有黑鱼关联着这么多禁忌?我们村里各种姓氏都有,为什么偏偏只有“鲁姓人家不吃黑鱼”的流传呢?这些恐怕需要等民俗学和人类学的学者来研究了。

沙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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